這在從前的白婉瓊,是無法想象的。
自小養(yǎng)處尊優(yōu),錦衣玉食,很多事都不必她親自動手,縱然入宮后不久,便失去了帝王的愛,但也只是受人冷落嘲諷而已,還不曾經(jīng)歷多少皮肉之苦。
她咬著牙,來回走了好幾遍,到底是束緊衣衫,跳入溝中。
刺骨的冰水剎那裹住她的身軀,上下牙齒咯咯作響,她憋足一口氣努力地朝前劃,劃,劃……
兩盞茶夫后,眼前突然一亮,白婉瓊伸手攀著溝巖,探頭朝上望了望,有些意外又有些驚喜地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在祥玉閣后,她還在家中時,所用之首飾泰半出自此處,是以對這里的地形還算熟悉。
她并沒有立即行動,而是潛伏在水中暗暗等候,直到天黑盡,方才上岸,急速閃進(jìn)祥玉齋后面的一條小巷里。
隱身于一堵矮墻后,白婉瓊細(xì)細(xì)整理著自己的衣衫,然后開始仔細(xì)思量,在這偌大的龍華城城中,她還可以去找誰,還可以相信誰,可惜思來想去良久,卻是一片空白。
世態(tài)炎涼,人心莫測,當(dāng)此節(jié)下更是如此,無論找誰,想來都無法幫到她和阿辰。
倘若想救阿辰,她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直接去找朗烈。
拿定主意,白婉瓊心頭反而放松了,暗揣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大不了和阿辰同生共死。
思慮周全,她再次回到大街上,慢慢朝威王府的方向而去,離威王府還有很長一段距離,便瞅見前方燈火通明,竟是五步一崗,三步一哨。
白婉瓊心中不暗暗發(fā)急——瞧這情形,要么是東元中有變,要么……她的腦海里突兀閃過莫澤的影子,難道東元和莫家因為“分贓不均”的原因交上了火?
很有可能。
大德衰頹,江山便成為他國爭相魚肉之地——搶奪城池、財富、女人,一切他們看得上眼的東西,都可以憑刀憑槍來奪。
今日是東元,明朝是西齊,再不就是北魏、大越。
名也敗,利祿也好,轉(zhuǎn)瞬便是過眼煙云,但人生于世,便是免不了各式各樣的爭斗,永無休止。
她腦海里飛速地盤算著,朗烈會不會在威王府?阿辰的失蹤到底跟他有沒有關(guān)系?
思緒很亂,很亂,她覺得憑自己的才智,似乎已經(jīng)達(dá)到盡頭。
再看了一眼那緊閉的門扇,她心里已經(jīng)有了主意,側(cè)身閃進(jìn)黑暗里,慢慢地朝后退去,直到威王府的角門——如果她所料不錯,像這樣的門,已經(jīng)封閉很久,鐵鎖很可能銹掉,她只要想辦法撬開,便可以進(jìn)去。
慢慢湊到門前,白婉瓊先側(cè)耳靠上去,仔細(xì)聆聽,確定里邊無人后,方才從頭上拔下簪子,探進(jìn)門縫中,輕輕地?fù)芘?,果然不出她所料,只小片刻,門鎖便“嗒”一聲開了,她伸手推開門,側(cè)著身子閃進(jìn)去。
后院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見,她的心咚咚狂跳得厲害,竭力將得極低,不讓任何人發(fā)現(xiàn)。
繞過兩道回廊,前方忽然出現(xiàn)一座小樓,窗扇中燭火熒然,似乎有人正在里面說話。
“本世子說了,不吃!”
忽然“砰”的一聲響,什么東西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然而她在意的卻不是這個,而是說話之人。
阿辰!
如果她沒有聽錯,那確實是阿辰!
他——白婉瓊的心“咚咚”狂跳起來,放慢步子慢慢導(dǎo)靠近前。
“朗烈!”接著傳出的,是阿辰的咆哮:“立即放本世子離開,否則回到東元之后,本世子一定上奏天子,你渺視皇親!”
“那還是等到大班師回朝再說吧?!?br />
回答他的,是朗烈冰冷的聲音。
“你——”
雖然隔著窗戶,白婉瓊?cè)阅芟胂蟮贸?,阿辰那氣得發(fā)瘋的模樣,他的臉一定漲得彤紅,很想拿什么東西將對方在地,卻不得不強自耐。
阿辰……白婉瓊抬手捂住自己的口,怔怔望著窗戶——倘若你和婉瓊之間真有心靈感應(yīng)的話,那么請你,請你一定要,住,無論如何,婉瓊都會想辦法救你!
一定!
可惜她這孤身弱女,到底該怎么做,才能救回自己心愛之人?
眼瞅著天漸亮,白婉瓊不敢再耽擱,慢慢地退了出去。
天漸漸地亮了,各家商號陸續(xù)開門,街頭小巷也有小販扯著喉嚨開始叫賣。
她走到路邊一處小攤,要了碗熱熱的豆花,拿在手中慢慢地喝下去,才有了幾許熱氣。
眼瞅著天已經(jīng)大亮,便去找了家成衣鋪,隨便買了套衣衫替換,收拾妥當(dāng)一切后,她再次來到威王府探看情況,卻意外發(fā)現(xiàn)威王府中門大開,里外的兵卒卻更加密集,而且個個面警惕,仿佛如臨大敵。
雖然心中有事,她卻也不免覺得好奇,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會讓朗烈如此鄭重?
很快,她就知道了答案——竟然是莫澤親自到訪。
事情一下子變得十分詭異。
岌岌可危的龍華城,早已是各國心掠奪之物,除東元、大越之外,想來西齊、北衡、雪滄也正陸續(xù)派大前來,縱然無法奪得龍華城,至少可以攻占大德數(shù)個城池,而身為大越最高統(tǒng)帥的莫澤,卻在這個時候,公然拜訪東元的將領(lǐng),意味著什么呢?
是要在對大德的事上,達(dá)成統(tǒng)一嗎?還是刺探彼此的虛實?
有趣。
實在有趣得緊。
白婉瓊的邊不由扯開幾許冷笑。
倘若不是因為記掛阿辰,她著實很想細(xì)細(xì)地欣賞這一幕演出,只是——
略一思念,白婉瓊還是將注意力集中到自己待辦的事上——他們要爭奪江山,是他們的事,她心里眼里,只有阿辰!
不對!
白婉瓊的眉心突兀一跳——昨天夜里,不,甚至是從一開始,朗烈對阿辰的態(tài)度就非常地不善,以阿辰在東元大中的地位,似乎也很尷尬。
大出征,論理不會單帶這樣一位世子,莫非阿辰之所以隨出征,是有其他的使命?
這樣的推理讓她悚然而驚,心中就像有十五個桶在打水,上上,下下,再上,再下。
白婉瓊不敢再想下去。
“小鬼?!鼻『煤竺嬉恢淮笫稚靵恚圩∷募绨颍骸皬N房里正缺人呢,你卻有夫在這里探頭探腦!”
廚房缺人?
白婉瓊腦海里一閃念,立即意識到,這是一個絕佳的機會,立即朝著抓她的人點頭哈腰:“我這就去,這就去。”
一面說著,白婉瓊一面掙他的手,朝廚房奔去,到廚房一看,卻發(fā)現(xiàn)里面熱鬧異常,十幾個火頭在灶邊忙碌著,她二話不說,蹲子拿了笤帚刷碗,同時卻尖著耳朵,仔細(xì)地聽著每一句言論。
越是低俗之人,越喜歡議論八卦,甚至是中哪名士兵在花街柳巷和誰睡了一晚,她卻無心聽這些,不由有些焦躁起來,手中一滑,瓷碗跌在地上,摔得粉碎。
白婉瓊彎下腰,正想火速將碎片收拾干凈,一根竹條已經(jīng)“唰”地一聲甩過來,抽在她的脖梗上:“死娃子你怎么做事的?”
抬起一只手擋在眼前,白婉瓊故作害怕,一路退到墻角,緊緊地蜷起,掌灶師傅追過來,還想對著她一通爆打,卻被旁邊一人拉?。骸按髱煾的?,前廳里正催促著呢,您在這里和一個小孩子置什么氣?”
大師傅哼了一聲,扔下藤條回到灶邊忙碌,白婉瓊這才得以解,趕緊著又湊到水池子邊,和一個矮胖子清洗蔬菜。
“欺負(fù)人……”矮胖子一面洗菜,一面嘟噥。
白婉瓊聽得分明,便隨口問道:“怎么欺負(fù)人了?”
“明明說好的,一天二十文的工錢,臨了卻只給十五文,還有五文不知道進(jìn)了哪個家伙口袋?!?br />
“大哥?!卑淄癍偫滦?,朝他使眼:“如今這世道,能混口飯吃就不容易了,再說這里魚龍混雜,大哥要是得罪了什么人……”
矮胖子看她一眼,顯然是接受了她的說法,長長嘆口氣:“誰說不是呢?就可憐了我們這些養(yǎng)家糊口之人。”
“大哥多大了?家在哪里?”
借著這夫,白婉瓊趕緊和他攀談,只為從他嘴里多掏些口風(fēng),一來二去,她知道了東元很多情況,甚至是莫澤今日前來的目的。
竟然是,要朗烈率兵退出陳都!
這可能嗎?
要知道,東元千里迢迢來此,動用糧草銀餉無數(shù),好不容易才攻下龍華城城,他們會這么容易就放棄?
白婉瓊幾乎想象得到,朗澤雷霆大怒的模樣,但同時心里又有著濃重的不安。
“上菜!將讓上菜!”一個士卒忽然急匆匆沖了進(jìn)來,頓時滿廚房的人都忙亂起來。
“站好!”掌灶大師傅著嗓門兒叫喝:“趕緊的,洗干凈手,站成一排!”
白婉瓊也迅速到位,和火頭們一起,各自端了盤菜,魚貫穿過長長的回廊,直送至堂前。
威王府的前廳異常寬闊,三面放著長條桌案,中間鋪著錦毯,乃是為了觀賞歌舞,此刻廳中坐滿身穿甲胄的將領(lǐng),朗烈更是全身披掛,穩(wěn)穩(wěn)坐在當(dāng)中。
火頭們并不敢多瞧一眼,放下菜肴便即退出,她勾著頭,慢慢走到正中主案前,輕輕將手中的魚頭湯擱下,正要轉(zhuǎn)身離去,忽聽一聲斷喝:
“站?。 ?
第六章 孤身弱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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