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靈與尋常人看上去是不同的,身形要瘦小許多,發(fā)色淺灰,瞳色也是淡如迷霧的煙色,膚色白皙到將近透明。容貌自然是比普通人清麗秀雅許多。
季游陌跟季城說話的時候,雪菲就自己搬了個椅子,爬了上去,半跪在椅子上,用沾了緋色顏料的畫筆去涂屏風上的九九消寒圖。
那圖還是立冬那天放在正殿里的,上面共有九九八十一朵桃花。一日涂一朵,等到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也就是春暖花開的時候了。
放九九消寒圖是他們家里的習慣,季游陌平日里事多心煩,就算放著,也總忘記去涂,往往都是等著開春了一次畫完收到庫里算數(shù)。如今已經(jīng)過了冬至,不過就是在邊上隨便點了幾瓣花,七零八落的,看著就覺得寒磣的很。
雪菲趴在屏風面前,仔細的數(shù)著數(shù)目算日子,又在心中想好布局,一朵朵將花填上去,專心致志的,好像那就是世上唯一重要的事情似的。
季游陌心中一動,不由想起從前在家的時候,那會兒雪菲剛受傷,季城出去找名匠修復傾雪劍,讓雪菲在家養(yǎng)著。因為傷勢過重的緣故,身形幾乎都快要化作透明,依然每天掙扎著起來,在季城臥室的屏風上,仔仔細細填一朵桃花。
等待的時候,數(shù)一數(shù)日子,也許就覺得等得沒有那么久了。是這個道理嗎?
雪菲向來是不多話的。只是,看那銀灰色長發(fā)披散于纖秀的肩膀上,認真的時候,眉目真是說不出的好看。
不由問他哥道:“你這次去前線,還是不打算帶傾雪劍嗎?”
“嗯,”季城漫不經(jīng)心的應著,道:“也很久沒有讓雪菲上戰(zhàn)場了,她到現(xiàn)在身體還是很弱。我不想讓她再受傷了?!?br />
當年傾雪劍在與人對戰(zhàn)的時候因為韌性不足,被對方灌注在劍上的力度硬生生崩斷。當時就覺得應該是廢了。
家族里的人都說,這樣一把劍,其實配不上季城。倒不如重新?lián)Q個兵器算了。
行過納劍之禮的北堂劍靈輕易是不能換的,但既然劍斷了,那就是另一回事了,置之不理的話,劍靈也會漸漸消逝。這跟姻緣也是一個道理,無故休妻是惡行,若是正室早逝,再娶續(xù)弦也沒關系。
但季城不肯,他拼了命,帶著斷劍四處尋訪鑄劍師,又親自出海,在天河冰淵之下求得寒鐵,才將傾雪劍修復。
但畢竟曾經(jīng)斷過,若是輕易使用,難免會從修復的地方再度裂開。兵器這種東西,帶上戰(zhàn)場,若是不能拿來硬拼,早晚也會害死主人。
這種傷害,幾乎就是永久性的。只能以劍靈原本已經(jīng)衰弱不堪的靈力緩慢修復。怒滄琴是季家的傳世之寶,其中自然也是有些治愈之力的,所以才將傾雪劍交給季游陌,放在琴里養(yǎng)著。
劍刃的修復卻是個緩慢的過程,過了這么多年了,有些時候季游陌將劍拿出來,對著日光看,還能看見昔日的裂紋,宛若傷痕似得,觸目驚心。看雪菲瘦瘦弱弱的樣子,簡直讓人不敢相信,當初是怎樣從那般重傷的境地撐過來的。
季城是個專一的人,早就說過了,就算傾雪劍在他有生之年都無法恢復如初,也絕不再立北堂劍靈。因此一直將雪菲帶在身邊,雖然不能與他同上戰(zhàn)場,僅僅是在身邊陪著,也覺得安心。若說與他之間的心意相通,的確沒有別的人比得上雪菲。
他還沒有娶妻,與他結下一生之盟的,也就只有這一把劍了。
季游陌輕聲道:“話是這么說,只是,名劍老于匣,難免讓人覺得難過。”
“人和兵器,也是要講緣分的吧,就算相處的時日不多,能遇見她,我也覺得很幸運了?!?br />
劍,若是沒有保護得當沒有毀損的話,足以流傳千古。對比之下,一個人的壽命不過只有短短數(shù)十年。有生之年,得以短暫結緣。他覺得已經(jīng)足夠。
有時候總是忍不住想,若是他死了,傾雪劍與雪菲會怎樣呢?安靜的在劍匣里等待數(shù)百年還是上千年,等下一個主人嗎?
那就與他無關了,他只是盼著,遇見下一個結緣的人的時候,這把劍,可以一世完好無損。
季游陌心里想的,卻是另一回事。他哥被視為家主繼承的候選人這么多年,身邊也有些年輕貌美的側室,早年的時候有位側室生過兩個女兒,后來就再也沒有什么消息了。
季城喜歡雅樂,挑的側室,都是擅長絲竹的人,偶爾回去的時候也見過一兩次,琴弦上的技藝是越來越好了,孩子卻半個都沒有生下來,看來是真的不怎么喜歡。
身為家主的繼任者,在子嗣上這樣不上心,難免會讓人覺得擔憂。總不至于是被雪菲迷住了吧。但想想又覺得不大可能。
雪菲是很美,身為劍靈化身,當然要比人類美麗許多。若說是對她哥的心思猜度,這么些年也沒有人能比得上雪菲。只是,再怎么好,本質上也就只是個劍靈罷了,難道真的要跟把劍過一輩子?
這次回來,倒是注意到季城右手上戴著一串質地頗為清透的水晶手釧。他向來不大在意這些身外之物,偶爾戴一兩件,就讓人覺得頗為觸目。
忍不住回身,輕聲問雪菲道:“哥哥是不是有心上人了?這手釧又是什么人送得呢?”
肯定是別人送的沒錯。要是自己的東西,怎么值得珍而重之的戴在手上?
雪菲回頭,看了她一眼,溫婉的笑笑,看不出是點頭還是搖頭,似是回應了,又像是什么都沒有說。
季游陌輕聲嘆了口氣,道:“這么些年了,又不能一直跟在你身邊。連你在做什么,遇到什么樣的人都不知道??偛恢涝撜f些什么,你在戰(zhàn)場上也該多保重些。君子不立于危墻之下。國事雖然重要,我還是只盼著你平安。”
常年不在一起,關系難免生疏,但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卻是不會變的。
季城道:“你說的,我都知道,你在這邊也凡事多加小心吧,切不可一眛逞強爭勝。傷到自己也沒什么好處。”
時辰也快要到了,雪菲從椅子上下來,跪坐在季城身后,伸手將要帶走的東西收拾起來。是無聲的催促。季城起身的時候,季游陌忍不住又仔細看了眼他手上戴著的手釧。
不知怎地,總覺得那式樣有些奇怪,看著像是在哪里見過似得。
問已經(jīng)問過了,又沒問出什么來,就只能暫時放下了。
季城走后沒幾天,她帶著織造坊的女官去給湘靈裁衣服。在六庭館那邊窗戶下面坐著,看湘靈將原本身上帶著的首飾一樣樣摘除下來,只穿著貼身的單衣讓女官量尺寸。
之前就聽說過,殺戮碎島那邊因為盛產礦石的緣故,首飾也做的挺不錯的。她閑的無聊,也就湊上去看了幾眼。
看到的時候,就不由吃了一驚。
零零散散放著一大堆東西,發(fā)釵發(fā)帶項鏈手釧戒指都有,十之八九都是水晶,紫色,酒紅色,還有清透的白色,各自在陽光下反射出溫潤的光華。顏色式樣雖有不同,但晶石的打磨做工,卻和季城手上那串手釧一模一樣。
基本上可以確定,季城戴的那玩意兒,絕對是碎島出品無誤。
似是無意一般,她輕聲問湘靈,“公主一路旅途勞頓,都是在我哥哥的照應下過來的,不知公主覺得他可有怠慢之處?”
湘靈低聲道:“將軍為人謙和,一直將湘靈照顧的很好?!?br />
語氣也是平靜柔和的,不愧是公主出身。但兄妹之間,大概就是有這么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應,她始終覺得,季城與這個出身碎島王室的女人之間應該有更深刻的牽扯。
搞什么啊,北辰郁秀蓮又不怎么在意這個女人。他不是跟戢武王關系很好么?若是喜歡湘靈的話,干脆讓戢武王將妹妹嫁給他啊。就算兩國聯(lián)姻,北隅將軍娶碎島公主,不也是一樣的么?何苦親自將自己深愛的女人送到別人手上?
這些事,也都是她的猜測。但總覺得,無論如何,現(xiàn)在就是最糟糕的情況。湘靈雖然尚未經(jīng)過冊封典禮,但入宮之事卻已成定局,就算他們之間有什么,也只能永久的保持沉默了。
季城走后才剛過了四天,說天啟烽火臺那邊就傳來東??ね跻岂{上京的消息。按說季城人沒到東海郡,君候是絕對不能輕易離開封地的。那也就是說,季城硬是將原本快馬加鞭都需要七天的行程壓縮到了四天,飛速趕回了東??ぁ?br />
急什么呢?就算是想讓北辰明旭趕著回京過年,也不至于趕成這樣吧。好歹也還有快半個月呢。這么想想,正月里諸事繁忙,按規(guī)矩也不怎么迎娶后妃,那就得在過年之前把湘靈的事情辦了。又是郡王上京又是公主和親,再加上招待使臣,外朝估計忙得都生無可戀死不足惜了。至于她,這個時候人在這里,心里,卻還是在為季城擔心著。
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吧。這次回來,雖然是打了勝仗回來領賞的,但也看得出來,回來那幾天,從頭到尾就沒見她哥真正高興過。
湘靈也是,從見過的那一刻起,就未曾有過笑容。美則美矣,這么一個雕塑一般的美人娶進宮,簡直就是在成心為難北辰郁秀蓮。
這陣子越發(fā)精神短了,坐在六庭館窗下暖暖的日光之中,就迷迷糊糊覺得想要睡過去了,她自己也知道是怎么回事。術法么,原本便是該順天而行的事情。詛咒害人,那是傷天害理逆天行事,必然會反噬到自身。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照這樣下去,沒準小玫還好端端的沒事著呢,她自己的身體就先垮了下去。
第二十五章淡如迷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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