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謹遵上意

    “難得來明成殿一趟，你就陪上官妃多說會兒話吧?！?br />
    季游陌笑笑，道：“那臣妾就謹遵上意了?！?br />
    送走御駕之后，季游陌弋弋然在明成殿坐下，奉旨陪聊，卻見上官染煙的面色已經(jīng)十分不好看了。

    她略笑笑，道：“上官妃可是在氣本宮多管閑事？”

    上官染煙道：“怎么敢呢？明明是我家的事情，累季妃為我分憂，我該感謝才是。只是心中不免有些疑惑，季家精通術(shù)法的女孩子還少么？若是要用人的話，隨時從家里接幾個進來也不是難事，何必費心栽培我們家這個不成器的？”

    季游陌道：“自己家的人用起來或許還能趁手些吧，只是，若是我自己親哥哥的女兒，就算哥哥允許，我也舍不得將她帶到這不見天日的地方。倒是這一位，既然自己家的人都舍得，我也就無所顧忌了。無論如何，還是得多謝上官妃成全了。”

    “不必?！鄙瞎偃緹煹拿嫔涞浇Y(jié)出一層冰來。

    季游陌微笑道：“看來上官妃是累了，落梅，咱們也走吧?！?br />
    心情頗好的走到太液池的浮橋之上，落梅在她身后，頗為猶豫的問道：“娘娘，其實奴婢心中也有疑惑，太陰殿女祭可是好位置，就算舍不得咱家少將軍的女兒們，旁支親戚里也有不少年齡合適的女孩子，哪個不想出人頭地？何苦白白便宜上官家的人?！?br />
    季游陌問道：“你可知那個上官綰綰今年多少歲？”

    “聽說與上官妃相差九歲，那應(yīng)該是十七吧。”

    “如此年輕，就這樣沉穩(wěn)，將一肚子心思掩飾的滴水不漏，早年聽說權(quán)太妃媚骨傾城，想來這位身上多少也繼承了幾分吧?！?br />
    “娘娘，這樣的人，早晚是心腹大患啊?！甭涿愤€想再勸幾句。

    季游陌滿不在乎的揮揮手道：“我知道，我用的人，早晚都會成為這后宮內(nèi)廷的禍患，只是若真有那一日，我寧可她姓上官而不是季。身在禁宮，就不必指望全身而退，只盼著什么時候我引火燒身死在這里，能不牽連家族就好了。這個人，上官染煙不敢用，我敢?！?br />
    話說到這個份上，落梅也沒法再勸了，只得低聲道：“娘娘既然已經(jīng)下定決心，婢子今日便去太陰殿為她入籍吧。”

    季游陌心不在焉的點頭，隔了一會兒，又似是想起什么似的，回頭對落梅道：“你也放心吧，你照顧我多年，就如同我自己家人一般，他日若是我有個萬一，拼死也會懇求郁秀蓮給你生路。若做不到，讓我死無葬身之地?！?br />
    “娘娘不要這么說，”落梅惶急之下跪倒在地，道：“娘娘當日自織造坊提拔婢子，待婢子恩重如山。若是娘娘他日有什么禍患，不能為娘娘避禍，是婢子失職，活該千刀萬剮，不敢怪娘娘，婢子若求娘娘，也不會求娘娘周全婢子。只求娘娘保全自身榮華富貴，落梅才能在這宮里體體面面活下去。娘娘保全自己，便是救了落梅了，落梅不敢要求更多?！?br />
    “這么些年了，也就只有你一人是真心待我。像我這樣冷酷無情的人，也會想要回報你幾分，這種心情，你懂么？”

    “婢子明白，但婢子既然追隨娘娘，就只能一心一意盼娘娘富貴榮華，有朝一日母儀天下。說句不敬的，就算為了我這個不成器的奴才，也求娘娘振作一些?！?br />
    “當日就算你跟的人不是我，如今想必也早已出人頭地，你原本是有那個能耐的。為何待我這樣好呢？”許是今日傷感，竟然將心底的話都說了出來。這么多年，她用落梅，如同用自己的手足一般放心，但卻說不上什么信任依賴，只是單純覺得這個奴才做事利落且不多事罷了。深宮之中，能用著放心的人真沒幾個，就算是主仆，做到這份上，也算是很深的緣分了。

    落梅猶豫片刻，道：“娘娘若想聽真話，請恕落梅大不敬之罪?！?br />
    季游陌笑笑道：“你跟我這么多年，知根知底，我豈會因幾句話聽不入耳便同你計較呢？說吧?！?br />
    “娘娘，落梅一直覺得，娘娘活得太辛苦，也太可憐了?？床幌氯?，因此想要陪娘娘多支撐一段?！?br />
    “我可憐么？”季游陌靜靜看著眼前枯萎的黃葉，輕笑道：“是啊，就算可憐，也故作若無其事。何止可憐，簡直可悲。若不是有你扶持，也許早就撐不下去了?！?br />
    “娘娘，”落梅猶豫片刻道：“娘娘這一路行來，冷暖自知。既然有緣分相識，就請娘娘讓落梅陪娘娘走到最后?！?br />
    “我會感激你的?！?br />
    到了這個份上，再說別的都是多余，身邊能信得過的，唯有這一人，重要程度，恐怕僅次于她自己的哥哥。只是這樣的話若是說出口也就沒有多大意義了，就只能放在心里。

    上官綰綰入宮之事辦得挺順利。沒幾天，人就拎著一個隨身的小包袱搭著青布小轎進宮了。因為未經(jīng)北辰郁秀蓮冊封的緣故，只能暫時寄居在太陰殿，與太陰殿的女官們住在一起。

    也是落梅陪著她一起去安頓的，回來的時候就跟季游陌說，上官家東院那邊如今真是沒落了。連入宮的時候坐的轎子都是租來的，送她進來的哥哥說還要去還轎子，連自己親妹妹怎樣安置都沒看就走了。身邊連個丫鬟也沒帶。

    因為入宮的緣故，必須要驗看隨身物品，說是那包袱里，也就幾件素色衣服和不怎么值錢的銀飾。這樣寒酸，說是上官家的小姐都沒人信。畢竟是入宮的人，就算是女官，也該準備些擺場面的首飾物件，可憐那位世家出身，帶的東西還沒有宮中普通的宮女好。實在讓人看不下去。

    季游陌笑笑道：“你既然看不下去，想必是幫襯了一二吧?！?br />
    落梅道：“我不過是個奴才出身，怎么敢給人家東西。是送了一匣子充門面的首飾，還有一整套梳妝用品，床榻上鋪蓋的，也從白花館這邊拿好的去換掉了，總不能真讓上官家的小姐跟那些宮女睡一樣的被褥。還撥了翠屏過去伺候。給她那些東西么，有我自己的，也有從庫里拿出來的。全跟她說，是娘娘自己的東西。今兒個晚了，她說明天一大早就過來給娘娘磕頭謝恩?！?br />
    “你倒會說話。送點東西給她長臉不算什么，關(guān)鍵是得教會規(guī)矩，別一開始就給我添亂?！?br />
    “婢子明白，夜深了，娘娘且安寢吧，明日若是上官姑娘過來了，要讓她等多久呢？”

    “不用跟她拿架子，日后也是自己人了，管她什么時辰來呢，她到了，你就直接叫我起來吧?！逼鹕碜叩酱查街?，正要放下簾子，季游陌卻又突然回頭，問道：“陛下今夜在哪個宮房安寢呢？”

    “我方才回來的時候，見到敬事房的安姑姑，說是這陣子政務(wù)繁忙，陛下人一直留在持中殿，卻三不五時將長秋君召過去。只是幫著處理一些公文的事情吧，并不曾侍寢過夜?！?br />
    當初接君書入宮，也是為了內(nèi)廷之中能有人成為北辰郁秀蓮的臂助，以對抗外朝爭權(quán)的壓力。季游陌心中有數(shù)，盡管不高興，但她也清楚，她自己只擅長術(shù)法，對于政務(wù)卻一竅不通，就算有心想要輔政，也只會給北辰郁秀蓮添麻煩而已。沉默不語的示意落梅放下簾幕，心事再多，也只能盡力壓下去了。

    第二日天剛微亮，上官綰綰便到白花館這邊等著了。落梅殷勤的將她帶到正殿奉茶。說是要進去通報一下，讓她稍等片刻。

    來之前原本也做好了心理準備，想著就算等一兩個時辰，也算不上什么。畢竟要見的人是向來倨傲的季游陌。

    早就習慣了，她想著自己這么些年都在屋檐下呆慣了，如今入宮，再接著受委屈也不算什么。

    豈料一盞茶的時間還沒過，季游陌就已經(jīng)出來了，一身白色長袍，黑發(fā)隨意以一枝銀簪挽著，這樣簡單隨意，分明是見自家人的裝扮。

    她不由有些受寵若驚，慌忙跪下請安，季游陌坐下，頗為溫和的笑道：“也不必這樣拘束。你如今入宮就拜我為師吧，人在我門下，就跟自家人沒什么差別。這紫寰宮么，就是個跟紅頂白的地方，你家人也不能在這里陪著你了。要是受了什么委屈，就來同我講。再怎樣，我也能護你周全的?！?br />
    “綰綰不知該如何報答娘娘?！?br />
    實在是意料之外。來之前祖母還曾對她說過，宮里內(nèi)斗激烈。季家與上官家關(guān)系又不是特別好。那位季妃向來手段狠厲，想必是要借著她的身份與上官妃斗。千叮嚀萬囑咐，要她小心行事。受委屈也得忍著，總之一心就盼著能在宮里找到機會與北辰郁秀蓮接近，若是能得到那位陛下的寵幸，以后的日子也就好過了。

    卻未曾想到，季游陌半分為難她的意思都沒有。

    季游陌笑笑道：“說什么報答呢，太陰殿那邊的事情，已經(jīng)讓我頭痛許久了，陳年典籍無人整理，你若是肯用心跟我學習，將這些事情做得妥帖，就該我謝你了。你是上官妃的侄女，自然不能當尋常人對待。就為了你入宮這事情，我對上官妃，也是千恩萬謝了?！?br />
    話是這樣說的，但唇邊一閃而過的冷笑，可見她對上官妃真是相當不屑。

    接著又說：“你也不必怕什么，我知道你入宮之前，家里必然諸多憂心。但想一想，上官妃是你姑姑，陛下也是你父親的表哥。雖然不是至親，多少也有些羈絆。不會有人輕易為難你的。你安心為我做事，我雖然不能讓陛下納你為側(cè)妃，但出仕太陰殿對女子來說，也算是好前程了?！?br />
    “綰綰謝師尊教誨。一定會謹言慎行，處處聽師尊吩咐的?！?br />
    這才多大會兒就改了稱呼，季游陌也覺得，這丫頭真是聰明的緊。聰明就聰明唄，她可不怕吃不消。

    季游陌又打量了幾眼，見上官綰綰發(fā)間插著一支雕成魚龍行狀翡翠簪子，一看就想起來，是之前內(nèi)務(wù)府送到白花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