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日時光轉(zhuǎn)眼而過。
白婉瓊卻再沒等到阿辰。
暮沉沉,晚風(fēng)陣陣拂過檐角,清脆鈴聲從紗窗外傳進(jìn),白婉瓊心中一動,剛打算出門,忽然聽見一陣腳步聲傳來。
“吱呀”一聲門開了,兩名丫環(huán)走了進(jìn)來,其中一個上下打量白婉瓊:“可是白姑娘?”
“正是?!彼酒鹕韥?,不卑不亢。
“夫人有請?!?br />
“夫人?”白婉瓊微愣。
“白姑娘請吧?!?br />
微抿雙,她整整衣裙,跟在丫環(huán)身后,亦步亦趨地出了院子,穿過回廊,行至一處庭院外立定。
兩名丫環(huán)讓她在那里站著,自己進(jìn)了內(nèi)室,向夫人稟報,隔著簾子,她聽得極輕的話語之聲。
沒一會兒,其中一名丫環(huán)出來,將白婉瓊領(lǐng)進(jìn)去。
屋子里很黑,且掛著厚厚的簾子,過了好一會兒白婉瓊才適應(yīng)過來,只見前面擱著一架玻璃屏風(fēng),后面端坐著一個人,只隱約看見她的身形,想來便是阿辰的母親。
白婉瓊一時有些無措,大戶人家規(guī)矩森嚴(yán),公侯之家猶勝,阿辰雖答應(yīng)娶她為妻,但既未經(jīng)父母同意,那便奔則為妾,甚至連妾的資格都沒有。
足足過了兩柱香的夫,才聽得一個冷涼的聲音響起:“叫什么名字?”
“白婉瓊?!卑淄癍偟穆曇粲指捎?,就像喉嚨里卡了什么。
“父母是誰?”
“家父白榮川,大德戶部侍郎,家母鄧淑慧,出身詩書世家?!?br />
“白榮川?”從屏風(fēng)后傳出的話語變得古怪起來:“你爹,是白榮川?”
白婉瓊心中不一咯噔——韓夫人這般問,似乎是因?yàn)楹偷惺裁搓P(guān)連,可大德和東元相隔數(shù)千里之遙,且兩國從不互通有無,他們怎會有過節(jié)呢?
這些念頭卻只一閃而過,白婉瓊立即答道。
“是?!?br />
“是良兒將你帶回廣威侯府的?”
“是?!?br />
“你的事,本夫人已然知曉,今日相見,本夫人便知你是深諳詩書禮儀之人,心中必有主見,所以,本夫人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夫人,可是不愿見到我,陪伴在良世子左右?”
“你是否相伴,本夫人并不介意,可是只怕有些人,是不會允可的?!?br />
“夫人這話什么意思?”
“你只是良兒是世子,可知道他和昭云公主從有婚約?”
“什么?”白婉瓊好似迎頭挨了一記重棒,身子搖搖晃晃。
韓夫人隔著屏風(fēng)瞧得分明,微微點(diǎn)頭:“是了,那孩子想來從未跟你提過,是也不是?”
白婉瓊眼中泫然泣,幾乎落下淚來。
“良兒是個實(shí)心眼的孩子,應(yīng)了你什么必定會做到底,是以本夫人也并不想拆散你們,只是有個條件。”
“什么……條件?”
“必須等良兒和昭云公主完婚,你才能進(jìn)門?!?br />
白婉瓊沉默。
長久地沉默。
“好了,本夫人也累了,今日之言于此,你好好想想吧。”
“我要見世子。”突然地,白婉瓊的聲音提高了數(shù)倍,直覺告訴她,倘若見不到阿辰,或許我們之間……
“他現(xiàn)在就在后書房?!?br />
出乎白婉瓊意料,韓夫人竟然未曾攔她,只是實(shí)言相告。
躬著身子,白婉瓊慢慢退出,在小丫環(huán)的帶領(lǐng)下行至后書房。
丫環(huán)側(cè)身而立,瞧她一眼:“白小姐,公子就在里邊,您請?!?br />
待丫環(huán)離去,白婉瓊方才伸手推門。
門沒有鎖,一推即開。
屋中的情形一覽無余——阿辰躺在書桌上,看模樣睡得十分香甜。
難道——白婉瓊心中略略一怔,這幾日夫,他都歇宿在這里,不曾見她?
移步近前,白婉瓊站在他身邊,凝神細(xì)看,卻發(fā)現(xiàn)他睡得極沉,且雙頰彤紅,仿佛喝醉酒一般。
“阿辰?!睆澴?,白婉瓊湊到他下邊輕問。
阿辰一動不動,無可奈何之下,她只能坐在他身邊,靜靜地陪著他,希望他可以醒過來。
阿辰,你醒過來,醒過來好不好,醒過來讓婉瓊看你一眼。
瞧著他那張依舊俊朗不凡的面容,她的心中忽然涌出無限的悲凄——或許世間之事便是這般無奈,傾盡心力想要保護(hù),到最后卻化為灰煙。
“瓊兒……”忽然,他一聲大喊,繼而睜開雙眼,待看清楚她就在眼前,眸中頓時滿是驚喜,撲過來將她緊緊抱?。骸碍們海瓉砟氵€在,真好。”
白婉瓊心中的疑竇、埋怨,剎那煙消云散,他這般的誠摯,怎會是作假?
“阿辰……”白婉瓊瞧著他,恍惚地笑:“這些日子,你都在陪伴韓夫人?”
“這些日子?”阿辰頗感意外,轉(zhuǎn)頭朝窗外瞧了一眼,然后回頭看著她:“是我大意了,忘記讓丫環(huán)去告訴你一聲,他們,他們是不是為難你了?”
“沒有。”白婉瓊趕緊搖頭。
“對了?!卑⒊交舻卣酒鹕韥?,握住她的雙手:“正要帶你去見母親,快?!?br />
白婉瓊卻定定地站在那里,紋絲不動。
阿辰奇怪地瞅她一眼:“怎么?你不樂意?”
“韓夫人現(xiàn)在病中,我去見,只怕不妥,不如等些日子,待韓夫人康健,再敘天倫,如何?”
“這倒也是?!卑⒊饺徊灰捎兴?,微微點(diǎn)頭:“你說得很是,倒是我急了,既然這般,那咱們先回客房,好么?”
“嗯?!卑淄癍偟皖^,看著自己的腳尖,心中卻有了另一層意思——倘若將來發(fā)生什么不測,至少,她曾傾盡全力,愛過他。
將他們彼此間最美好的一面,盡情展示給彼此,縱然將來如花凋謝,可,已然愛過。
想明白這層,白婉瓊踮起腳尖,在他上印下一:“都聽你的。”
“真是我的好妻子!”阿辰俯身將她抱起,幾個飛步已經(jīng)出了書房,在院中像蝴蝶一般翩躚。
那時節(jié)他們兩心相知,身邊紛擾竟絲毫不放眼里,只享受彼此的溫情,不想留下任何的遺憾。
“來?!?br />
阿辰腳步輕快,將白婉瓊帶至后院,立在水榭中看去,卻見四周有大片的空地。
“這里?!卑⒊缴焓种更c(diǎn):“這里,這里,將來我都會種滿瓊花,如此你可以在花間起舞,而我持一管簫,站在一旁緩緩吹奏,你說,那樣的情形是不是很美?”
“是啊?!卑淄癍傸c(diǎn)頭,腦海里也浮出那樣絕美的畫面。
“你會是韓府中唯一的女主人,這里,是我們的天地,只屬于我們的?!?br />
“嗯?!卑淄癍傸c(diǎn)頭,且由著他揮酒自如。
接下來的日子到極點(diǎn),她什么都不做,只需要陪在他身邊,而他亦同樣,他們膠黏著彼此,片刻不分離。
直到那日,韓夫人身畔的丫環(huán)再次出現(xiàn),告訴他們明日府中將有貴客降臨,同時還送來兩套禮服,要她和阿辰務(wù)必隆裝出席。
白婉瓊一下子就想了韓夫人所提到的那個昭云公主,心就那么慢慢地沉了下去。
“瓊兒?”阿辰驚異她慘淡面容,擁她入懷:“你怎么了?”
“沒什么?!彼龘u頭,到底沒有向他提及。
“你一定是累了?!彼钌羁粗?,眼里滿含溺:“趕快回房,好好歇息?!?br />
“嗯?!卑淄癍傸c(diǎn)頭,一切都隨他的意,不吵,不鬧。
阿辰親自將她送回房中,仍自站在門外留連不去,眼里滿是期待。
白婉瓊知道他在期待什么,但此刻心里卻堵得發(fā)慌,只想一個人靜靜。
等阿辰離去,她一把關(guān)上房門,撲到妝臺上,嗚嗚低泣。
待哭罷,方才取了巾子,細(xì)細(xì)拭去腮邊淚痕,至窗邊立定,舉頭看向云中的月亮——倘若不在意,那便可以抽身離去,他的榮辱悲歡,與她何干?
只是他的絲絲縷縷,卻像是結(jié)成一張網(wǎng),牢牢將她絆住,無論她如何掙扎,都逃不開。
明日……
或許該等到明日之后,再作決斷,是離去,還是相守。
次晨天還未明,白婉瓊便被一陣嘈雜驚醒,略略坐起身來,便見窗外人影閃動,人人爭相忙碌。
她不好再睡,立即起身,坐到妝臺邊剛準(zhǔn)備梳洗,三名丫頭已經(jīng)推門而入,先齊齊向她一躬:“我等伺候姑娘梳洗?!?br />
白婉瓊端坐不動,任她們在她身邊燕翅排開,打開她的發(fā)髻,細(xì)細(xì)開始梳理。
三名丫頭看來都經(jīng)過嚴(yán)格訓(xùn)練,整個過程一聲不吭,只專注于手上之事。
很快她便煥然一新,于鏡中瞧去,堪堪一副大家閨秀的模樣,三名丫環(huán)這才引著她往正廳去。
才過中門,便聽見一陣柔聲款語,與東元郊外的粗鄙迥然相異,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讓她幾疑身在夢中。
丫環(huán)已然打起簾子,白婉瓊一步邁入,滿廳釵環(huán)入眼,但覺處處生輝,一時竟有些眼花繚亂。
驀然一個嬌滴滴的聲音道:“姑母,她是誰?”
“她姓白,是你表哥從大德帶回來的?!表n夫人舉起茶盞,淺淺啜了口,語氣平淡,聽不出任何喜樂。
“大德?”少女眼中頓時滿是不屑和嘲諷:“便是那個已然敗亡的大德嗎?”
韓夫人沒有回答,廳中的氣氛凝重得就像一塊大石頭,沉沉白婉瓊的頭上。
“生得倒是一副狐媚樣子?!鄙倥龑Π淄癍傇偌釉u論,突兀接收到兩道冷厲目光,立即惱了:“良哥哥,你瞪我做什么?”
“云妹你難得來,今日倒要好好嘗嘗廚房里的新鮮菜樣,母親因知云妹來,三天前便吩咐了好好準(zhǔn)備呢?!?br />
“是嗎?”少女這才歡悅起來,轉(zhuǎn)頭攜了韓夫人的手,眉梢眼角俱是笑意:“還是姑母疼我?!?br />
“你呀?!表n夫人少女的鼻頭,臉上滿是疼。
堂上其樂融融,白婉瓊的心卻不停地墜,下墜,再下墜,就像墜入伸手不見五指的谷底。
只因這不是她的世界,也,沒有她的位置。
那一刻她恍然明白件事——原來在某些時候,最深愛你的人,也無法成為你的屏障。
第十二章 驚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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