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的時間是背看守所的“五要十不準”,看守所的會來抽檢,背不出來的整個小組都要受罰。不知道什么心態(tài),老邢頭把劉明和自己分成了一組,也沒有再對他有什么毆斗,讓劉明很難把握這個度。不知道老邢頭到底對自己是敵意還是好心。
兩個小時后回到房間靠墻站軍姿,頭頂一本書,膝蓋里夾一本書,如果掉下來還要加罰扎馬步。劉明拿到了兩本故事會,頭頂故事會還好不是很累,可夾著薄薄的一本就很費勁,一早上劉明被加罰了半個小時的馬步。
老邢頭么?劉明之前看到老邢頭拿著本字典站軍姿去了。
終于到了中午。這時候如果家里人過來的就會安排接見,如果沒有家里人過來的可以打電話。電話時間一個人只給了三分鐘。
當排到劉明的時候,他猶豫了幾秒鐘,終于撥通了那串熟悉的號碼。
“喂?”劉明聽到伯母熟悉的溫婉聲音時鼻頭一酸,這段時間的遭遇和委屈一波波的涌上心頭。
“伯母,是我?!?br />
“啊!是小明啊!孩子他爹,快來,是小明的電話!哎呀你快點!”就聽到伯母驚喜的叫了一聲,又轉(zhuǎn)頭開始訓伯父。
“小明啊,你昨晚干嘛去了,怎么一晚上都沒回來,電話也打不通,急死我們了。最后還是我們打電話到你同學趙錢錢那里去,他說你昨晚住在他家了。”
劉明的東西都已經(jīng)被沒收了,也剃了個光頭,當然聯(lián)系不上他了。說到趙錢錢,是劉明的大學死黨,兩個人好的就像穿一條褲子似的。趙錢錢的名字外系的人知道的不多,可提起他的外號火鉗加自己的劉明,加在一起就是院里的風云人物。
“額,啊。是的,昨晚我正好在路上遇到趙錢錢了,挺久沒見了,我就和他吃了點燒烤,住在他家里了。電話打不通嗎?額,是我手機沒電了吧。”劉明正想著怎么圓謊呢,火鉗這小子干的不錯。
“那你記得早點回來啊。暑假的時候你有空再給你妹妹補補課,讓她也能考個好大學。工作的事情你不用操心,慢慢找,伯父伯母養(yǎng)活你的錢還是有的?!眲⒚饔沂帜弥娫?,左手捂住聽筒長嘆了一口氣。眼圈慢慢的紅了。
“嗨!你這人真是更年期了,你跟他一孩子說這些干什么。”伯父渾厚的聲音過來了,“你去洗碗吧,我和小明聊聊?!?br />
劉明還能聽見伯母念念叨叨讓伯父帶話給他讓他注意安全什么的。然后聽不見了。
“你現(xiàn)在在哪?”伯父淡淡的道。
“額,我還在趙錢錢家。伯父,你的那輛摩托車,我可能要借用一段時間了,趙錢錢家條件不是挺好的嗎?在鄰縣他幫我在他表哥那找了份工作,待遇也都挺好的,我可能這段時間就不回來了……”
“劉明?!辈高€是淡淡的聲音打斷了他說的話。從小到大,伯父這么叫自己全名一般是要揍自己的時候了。
“你也大了,我也不管你在哪、過得怎么樣。你的人生你自己把握。不要做犯法的事情就好?!辈鸽m然聲音還是冷淡,可壓低了聲音道:“你也不用瞞我。我比你大三十年有些事你瞞不住我的。家里條件不好,我給你卡里打了一千元錢。車我不管了,就送你了,也希望你是真的找到工作。”
劉明死死咬住下唇,低著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如果在外面待得不好了,就回來吧,這是你的家?!辈篙p輕的說道。
時間到了,劉明還沒有意識的情況下電話就“嘟”一聲變成了忙音。他抓著手里的電話,整個人楞在當場,打電話的時候一句話說不出來,這時候卻感覺有太多太多想說的話要說了。
“喂!快點讓開,到我了到我了?!?br />
后面一個小伙子擠開了劉明,然后又是新一輪的感情戲。太多的人把社會階級化邊緣化了,其實在這個時候,所有的人都一樣,再冷血的人接到家里電話的那一剎那眼圈都會紅。
劉明悵然若失,站在操場邊緣一言不發(fā)。一千塊錢對很多大學生來說連一個月的生活費都不夠,可對自己家里可以說是一筆大數(shù)目了。伯父伯母一直把自己視若己出,把自己培養(yǎng)成人,可自己現(xiàn)在卻在看守所里碌碌無為。
一年以后呢,自己出去了,哲學系還是找不到工作,檔案里還留下了污點,一年以后自己和在這里比能有多大的發(fā)展?得盡快的變強,變強。
要趕快掙錢,妹妹明年這時候應該開心的生活在校園里而不是和他當年那樣每天兩三份兼職疲于奔命。
他也沒有發(fā)覺,他的心態(tài)發(fā)生了一些微妙的轉(zhuǎn)變,他不那么排斥自己的異能了,他已經(jīng)無意識的把自己的異能計算入自己的資本里。
2013年12月29日,晴,-5℃到9℃。
在看守所度過了兩個月,又被轉(zhuǎn)送到勞教所,今天是劉明被勞教的第四個月零七天。
劉明披著一件有點臟兮兮的軍大衣,和老邢頭站在勞教所的大門口。他回頭看了看跟在后面黑壓壓的一群人和青樂市勞動教養(yǎng)管教所。
昨晚充了一晚上電,劉明摁開他的諾基亞,久違的大手拉小手畫面出現(xiàn),他下意識就摁上了家里的電話,在最后他又停下來,刪除了前面的號碼,想了想,他撥通了另一個電話。電話響了三聲后,居然通了。
劉明還是有點訝異的,半年過去了,自己的號碼早就應該停機甚至空號了。
“臥槽,你小子跑哪修仙去了?要不是叔叔阿姨告訴我,我還以為你偷渡去美利堅找弟妹去了……喂?說話???我草難道這手機被賣了?虧我還每個月充話費進來……喂你誰啊,我告訴你,你別被我逮著不然我把你號碼貼地上寫上包小姐!”一個聽起來就很二筆的聲音肆無忌憚的從聽筒里傳出來。
劉明笑了笑,還是死性不改:“大二那年,你半夜忘帶身份證開房是我給你送過去的。”
“……”一陣短暫的沉默。
“劉明你小子,地址給我,我去接你。咱哥倆半年沒聯(lián)系了,一聯(lián)系就損老子。你過來我保證不打死你?!睂γ嬗质且魂嚧蠛粜〗?。
劉明摸了摸自己的光頭,沉默了片刻。
“青樂市勞教所。”
那是一個非常值得紀念的日子。二零一三年十二月二十八日,閉幕的全國人大常委會通過了關(guān)于廢止有關(guān)勞動教養(yǎng)法規(guī)定的決定,這意味著已實施50多年的勞教制度被依法廢除。
這簡直相當于古代的大赦天下,所有勞教人員的剩余刑期直接清零不予計算,劉明身上還剩的八個月勞教時間也同時清零了。
黑壓壓的一片光頭還是很值得一看的,青樂市勞教所規(guī)定的是二十九日早上十點鐘開門。
本來每天就被摧殘早上六點鐘起床的所有人今天更是早早就起來了,有些悶罐子也咧著嘴,能開些不是很好笑的玩笑了。
今天所有人的心情都不錯。小李警官和其它的勞教所人員反倒不那么開心。因為接到上面的命令,勞教所全部就地改為戒毒所,以后他們管理的就是吸毒人員了,聽起來就很頭疼的感覺。
“明哥,您看,到時候大家伙出去的,就多勞煩您費心照應了,如果您有什么需要的,直接電話來,我老邢絕對一馬當先給您辦妥了?!?br />
老邢頭訕笑著站在劉明背后道。劉明用眼角的余光看著老邢頭,想起半年前剛見老邢頭時候他的樣子,心里生了笑意。
“老邢頭,我年紀輕輕又沒錢沒勢,哪談得上照應大家。而且我也準備好好地孝順家里人,應該會找個安生的生意做,到時候如果有我能幫上的我就會幫,如果違法亂紀的事我可不干,我可不想再進來咯?!眲⒚鞯α诵Α?br />
如果半年前認識他的人這時候再看他肯定認不出來,不是相貌的改變,而是氣質(zhì)的不同。半年前的劉明性格還是有點偏內(nèi)向,仔細分辨還能看出他有些自卑。可現(xiàn)在,光頭的劉明掛著淡淡的笑意,讓人就覺得這人不是一般人。當然,這時候他還是只是個待業(yè)青年。
“馬上就要到十點了。”老邢頭沒話找話,接了一句。劉明也沒理他。
“來個人幫個忙!傻子不肯走啦!”隊舍樓那邊有人在叫。
劉明看了看時間,向里面走去,曾經(jīng)跟著老邢頭的兩個大漢忙跟著劉明過去。
傻子原名王富貴,自己也說不清楚自己為什么進來的。上面的人說他是在網(wǎng)上發(fā)帖子誹謗國家,傻子連字都認不得,怎么誹謗?這劉明也是看醉了。
大家心里其實都知根知底,傻子是送進來頂罪的。傻子雖然人不怎么機靈,不過踏實,干活就干活,背書就背書,唱紅歌也唱的臉紅脖子粗的,他簡直拿這就當做他的生活了,也不嫌苦。劉明覺得傻子這樣,比很多每天笑呵呵對自己點頭哈腰的人還要討喜。
他進去的時候,傻子抱著鐵欄桿不撒手,小李和幾個勞教所的警員在拉他??吹絼⒚鬟^來,小李往后退了幾步不再說話了。
劉明蹲下身,拍了拍傻子的肩膀道:“王富貴!”傻子死抱著欄桿好像沒聽到。
劉明就笑了:“傻子!”
王富貴這時候才轉(zhuǎn)過來,呆呆的:“???”了一聲。
“走吧,勞教結(jié)束了,回家了?!?br />
“不,不,我不回去。家里吃不飽,這里,吃得飽。”王富貴一聽也反應過來這也是要騙自己走的人啊,抱欄桿抱得更緊了:“我?guī)湍銈兺瓿缮a(chǎn)任務,幫你們刷廁所中不中咧?別趕我走??!”
劉明瞇了瞇眼睛,傻子突然愣在原地。所有人都沒發(fā)現(xiàn),劉明和傻子對視的一瞬間兩個人都停頓了一下。
黑白的世界瞬間出現(xiàn),劉明閉上眼睛,進入了王富貴的記憶。
從第三人稱看下去,這是一個貧窮落后的山村。水資源匱乏,道路基本是羊腸小道。傻子的哥哥抱著王富貴哭。
他們也養(yǎng)活不起王富貴了,又沒錢送王富貴去醫(yī)院或者福利院。王富貴的侄子走到他面前,也流著淚,對他說事情已經(jīng)都辦好了,可警察不進村子里來,路太偏了。
三個男人走了六個小時的山路走到了鎮(zhèn)上,王富貴的侄子把王富貴的身份證交到鎮(zhèn)上的警察局手里,那還是王富貴十八歲,在身份證上很不合時宜的一臉笑意,都過期十多年了。
王富貴的侄子和哥哥哽咽著說:“這就是那天網(wǎng)吧里上網(wǎng)的那個人,是他發(fā)布的那些消息?!?br />
王富貴高高的舉起右手,站的直直的,像小學生那樣大聲說:“到?!?br />
他們說好的,如果王富貴不配合,那就吃不上飽飯了。因此王富貴一直很緊張的等輪到他出場的那一句臺詞。
劉明注意到,在王富貴的世界里,山青天藍,蝴蝶有臉盆那么大。太陽還時不時會笑一下。
他嘆了一口氣轉(zhuǎn)身,黑色降臨,下一秒,他的眼前又出現(xiàn)了勞教所的景象。
劉明靜靜的看著王富貴,王富貴這時候也不鬧了,呆呆的看著他。
“王富貴,你跟我走吧,給你更多好吃的?!眲⒚飨肓讼氲?。
就這么放他出去?他能自己回家才怪!最后肯定是淪落街頭,說不定還要被挖腎什么的。既然看到了,劉明就沒辦法讓他自生自滅——盡管劉明自己這時候也前途未明。
周圍的人全都張大了嘴,啊。明哥要帶傻子走?不會是想騙傻子的腎吧!嗯,一定是要把傻子當人體器官庫賣了。當然這話也只敢在心里想想。
幾個警員看向劉明的眼神帶了一絲別樣的目光。
劉明站起來,看王富貴還是呆呆的看著自己。他氣笑了:“傻子,你哥王富強還等你呢,外面有很多你沒吃過的好吃的?!?br />
王富貴一下子就站起來了,還站的格外的筆直。以前傻子都是蹲著或者坐著大家不注意他,傻子一站起來大家都吸了口氣,幾個人都下意識的退了半步生怕傻子暴起打人——好家伙這傻子原來也有一米八啊。
“小明哥,我跟著你!”傻子右手握拳指著腮幫子,一臉嚴肅的看著劉明。
“你跟他們一樣叫我明哥或者阿明吧?!?br />
“小明哥?!?br />
“沒有小?!?br />
“沒有小明哥?!?br />
“……”
大門開了,一眾光頭沖出去了。劉明想起來高考英語結(jié)束那天好像也是這么個情況,外面七大姑八大姨的摟著就哭,還有的自己一個人走了,也不知是勞教所真能把他重塑新生,還是又走上另一條不歸的老路。
想到這看著別人一家人團聚,劉明又有些郁悶,他轉(zhuǎn)頭仰著頭看了看王富貴堅毅的臉龐,正想著這哥們不動人家還真覺得他也是個人物,傻子呲開牙花對他咧了咧嘴,劉明只覺得心臟一陣憋屈。
“小明哥,我餓了。”
在勞教所也是發(fā)工資的,一個月十塊錢,劉明算了算,一共發(fā)了四十塊錢,老邢頭走的時候給自己了三千塊錢,現(xiàn)在身上一共只有一個破諾基亞和三千零四十塊錢。
“才十點鐘你餓什么啊,再等等?!?br />
“等什么?要不小明哥,我回去給咱拿盤蘿卜來吧?!?br />
提起每天中午的蘿卜煮蘿卜劉明就一陣反胃,幸好后來自己的地位提高了,和老邢頭他們一起蹭著吃,就不必再吃最開始的白水煮蘿卜了。
這時,一輛黑色的帕薩特遠遠的開過來,車型讓劉明又想起了陷害自己進來的那輛輝騰和尉遲海,這時候他只是冷笑了下,不像半年前那么恨得牙癢癢。
半年的勞改時間讓他的心態(tài)成熟得可怕,和打游戲一樣,用腦子的人總是進步的飛快,只是很多人肯用腦子打游戲看攻略,不肯用腦子蹲牢房過日子。
遠遠的就看到帕薩特的車窗降下來,然后伸出了一只拿著大喇叭的手,對,就是菜市場那種擴音大喇叭,顯得非常掉檔次的那種大喇叭。
“劉明,歡迎重新做人!老子來接你啦!”
劉明臉色立馬就黑了,聽到后面半句又緩和了些,露出了久違的單純笑容。他整了整軍大衣,低頭仔細的看了看自己,摸了把光頭。然后轉(zhuǎn)頭對王富貴說:“傻子,等到了。”
“小明哥,歡迎重新做人。”王富貴鼓起掌來,笑的很真誠,劉明的臉色又重新黑下來。
第4章傻子,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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