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金絲銀線

    “小姐，若是咱么不曾進(jìn)宮來多好。那么小姐就能跟在老爺身邊做自己喜歡的事，不必進(jìn)宮來受這樣的閑氣。奴婢也是無用，竟然護(hù)不住小姐。月如怎么樣其實無關(guān)緊要，可是小姐……你這個樣子，我怎么和老爺夫人交代。”月如終于忍不住掩面痛哭出聲，當(dāng)初那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柳家大小姐，如今竟然被人折辱成這個樣子。

    她和若月情同姐妹，又怎么可能會不心疼呢。

    “既然進(jìn)了宮，從前的事情，就早已經(jīng)全都過去了。月如，我最后再問你一遍，你的手，到底是怎么回事？”若昀的神色從來沒有這樣沉重過，她微微側(cè)過頭，一字一句的說道。

    或許是被那樣的目光所震懾，月如一時間有些訕訕，終于還是將收在背后的雙手伸了出來。懸掛在長廊之上的燭火在風(fēng)里搖曳，然后昏暗光線落在月如的手心上，卻還是讓若昀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

    對方的手背倒是毫無異常，然而攤開掌心，卻是一條條紅色的痕跡，觸目驚心。那像是被什么細(xì)線勒出來的，一條條縱橫交錯，尤其是指尖，早就已經(jīng)磨破了皮，似乎再稍稍用力一些，鮮血就會忍不住從里面滾落出來。

    “你的手是怎么回事？”若昀深深吸了一口氣，沉聲問道：“有人刻意為難你是不是？”

    “奴婢沒事的。”然而月如似乎依然不想說，只是拼命的搖頭。

    “到了這個時候，你還想和我說沒事，你以為我會信么？月如，我們多年想處，你比任何人都知道我的脾氣，我若是決定忍氣吞聲，就不會多說一句怨言。但是事情到了這讓一步，是否還要再忍，你告訴我？”

    “小姐……下午有個宮女來叫我，說是佩爾姑姑要找人打絡(luò)子。其實根本就是她們自己私下里想要打絡(luò)子出去賣錢。宮里頭最多的就是絲線，德妃娘娘平日閑來無事，也喜歡刺繡。這些東西雖然不顯眼，其實價值也不菲。而且正是因為不起眼的緣故，多一些少一些，根本就沒人在乎?！痹氯缫Я艘а?，終于還是忍不住說道，“她們將金銀線悄悄收起來，然后打成絡(luò)子運出宮外賺錢?！?br />
    “呵，倒是聰明……”月如不過稍稍轉(zhuǎn)了腦筋一想，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蹊蹺。金線和銀線貴重，直接運出去若是被人抓住，自然是重罰。然而編織在絡(luò)子里，誰有會發(fā)現(xiàn)奧妙呢。而且宮外的人，素來以宮中的風(fēng)尚為準(zhǔn)。

    外頭有錢人不少，圖的就是一個臉面，認(rèn)為是皇宮之中流出來的東西，自然是比外頭要金貴。從前若昀跟著自己父親做生意，也去吃過幾個酒席，幾個人來來回回的說話，酒濃興酣，自然就有富商巨賈炫耀自己身上的配件。

    多半都是來自宮廷之中，甚至吹噓是某位主子娘娘用過的。

    這自然是大不敬之罪，然而世人有追捧之心，有銀子可賺，宮里頭的奴才自然也動起了歪腦筋，別的不說將宮里頭的東西運到外頭去賺錢，只要成了，這一筆差價就已經(jīng)是數(shù)額不菲了。

    “她們偷藏金絲銀線，竟然還讓你用雙手去編織那些絡(luò)子？那些金絲銀線何等粗糙鋒利，素來都是繡工要帶著特質(zhì)的手套才能編織。你這雙手，恐怕是生生被那些金絲銀線給磨成這個樣子的吧？”若昀緩緩的說道。

    “這種金絲銀線原本是拿來做刺繡的，要想編織進(jìn)絡(luò)子里頭去，還要請專門的繡娘來做。她們原本就已經(jīng)是私吞了，如何還敢讓別人知道。絲線割手，她們自己怕痛，就用佩爾姑姑來誆我過去。又說，如果我不肯做，日后就時時找我們麻煩。”月如抬起手臂擦了一下眼睛，這才說道：“奴婢是不怕的，可是不想連累小姐，所以……”

    那個宮女名叫翠兒，雖然不及佩爾和百靈兩個，但是原是為德妃梳頭的?？v然沒有什么品階，但是因為梳頭的手藝好，所以也算得德妃娘娘喜歡，而且伶牙俐齒，每每伺候德妃梳洗的時候總能說幾句笑話來逗德妃開心。

    因了這一層緣故，長春宮里的下人對她都有幾分敬畏，這一點月如自然是知道的。如果對方日后也和小姐為難，恐怕在庫房之中的日子就變得更加難過了。

    若昀又怎么會不明白，對方忍氣吞聲，其實全都是為了自己。她的手指在顫抖，然而還是無聲無息的伸了出去，握住了對方的手腕。

    “我明白，你是為了我，所以才會忍氣吞聲。但是月如，你相信我……我已經(jīng)忍了她們很久，已經(jīng)不必再忍耐下去了?！比絷赖穆曇艉茌p，一點點的，像是很快就要被風(fēng)吹散的薄霧，可是雖然輕，卻也是帶著刀鋒一般的冷銳。

    第二天早上起來，思幽和月如并沒有去府庫，那里的差事其實原本也就并沒有多少人過問。直接負(fù)責(zé)此處的是佩爾姑姑，而佩爾雖然知道長春宮里的宮女之中有很多人都不喜歡若昀，但是她自己卻并沒有過分為難過。

    若昀只和佩爾姑姑告假，說是月如的手受了傷。佩爾自然知道娘娘的意思，尋常不必讓若昀出來前院，但是畢竟也沒有說完全控制她的人身自由，而且主子也說了，此事最好不動聲色，不要讓別人看出什么端倪來。

    佩爾一開始還記在心上，不過時間一長，畢竟也就慢慢淡忘了。畢竟只是一個宮女而已，也沒有什么必要一直記掛在心上念念不忘，因此十分不耐煩的，也就批準(zhǔn)了。

    而兩個人在太醫(yī)院門外，雖然依舊是尋常宮女，不過一聽說兩個人是在長春宮里伺候的，那些小太監(jiān)頓時也就變了臉色，一疊聲的說兩位姑娘請。長春宮的地位，在后宮之中恐怕也和坤寧宮沒有什么差別了。

    皇后之位空懸，德妃執(zhí)掌大權(quán)，位同副后。宮里頭誰不看著德妃的臉色行事，長春宮里的丫鬟，自然也就和別處不同，千萬不可怠慢。

    若昀表面上不動聲色，然而心底卻發(fā)出了一聲冷哼。后宮之中拜高踩低，爾虞我詐。底下的奴才也知道跟風(fēng)做事，當(dāng)日她還在花房之中伺候，因為雙膝疼痛前來取藥，太醫(yī)院之中誰曾將她看做一回事。

    其實都是在宮廷之中伺候，在花房也好，長春宮也好，又有什么差別？然而看著那兩個小太監(jiān)畢恭畢敬的模樣，若昀當(dāng)然是明白過來，就算自己說并無差別，然而風(fēng)從何處吹來，草就從何處折下腰。

    她就算欺騙自己說，沒什么要緊的，然而心中其實卻比任何人都要明白，這個后宮之中冰冷的法則，一直都是存在著的，殘酷而公平，成王敗寇。自己不過是一個宮女而已都已經(jīng)看過這么多的人情冷暖，不知道德妃娘娘是否也和自己一樣，受過這樣多的冷眼。

    一進(jìn)了太醫(yī)院，若昀就直接找到了商陸。小太監(jiān)正蹲在一邊煎藥，忙的一頭都是汗，然而看見若昀的時候，他的臉上明顯露出了歡快的神色，“姐姐你怎么來了，你膝蓋的傷好些了沒有，對了我偷偷給你留了幾貼膏藥，姐姐拿回去貼著，說不定很快就會好起來呢。還有，我還有一些中藥都是補(bǔ)身子的。姐姐也拿回去自己煎著喝，這些都是我自己花錢買的，太醫(yī)院管不著的?！?br />
    商陸絮絮叨叨的，然而若昀卻已經(jīng)忍不住笑了起來，微微搖頭道：“我已經(jīng)好的差不多了，上次那些跌打藥很有效，我自己格外小心修養(yǎng)了好幾天，已經(jīng)沒什么事了。這些藥我也用不著，你在宮里頭當(dāng)差，一個月才多少俸祿，怎么還拿來給我抓什么補(bǔ)藥？”

    “不值什么銀子的?！鄙剃懹行┎缓靡馑嫉膿狭藫项^，過了片刻才說道：“上次那兩個太醫(yī)全都被趕出太醫(yī)院了，而且太醫(yī)院的人因為上次秦王殿下幫了我一把，現(xiàn)在對我也始終很客氣。不過商陸一直記得，那個太醫(yī)打我的時候，姐姐奮不顧身的擋在我面前，還挨了幾腳?！?br />
    商陸說著說著，眼睛都忍不住微微一紅。入宮這么多年來，從來沒有人對自己這樣好過。若昀的恩情，他會一生都記在心上。

    “當(dāng)日的事，原本就是那兩個太醫(yī)仗勢欺人，既然被我看見了，自然不能置之不理，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對了，我今天來找你，是想讓你幫我的妹妹，也就是月如看個病。她的手受了傷，我們這些小宮女，太醫(yī)自然是不會出診的，只能找你了?！比絷缿┣械恼f道。

    商陸重重點了點頭，能夠幫上若昀的忙她也覺得十分高興，“這個沒問題，就包在我的身上了。這位姐姐，還請將手伸出來吧?！?br />
    月如將雙手往前伸，只看見那雙手上全是細(xì)密而紅腫的印記，就連商陸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這……”

    “怎么，難道很嚴(yán)重么？”若昀急切的問道。